為了慶祝某件事情,也感激苦等許久的大家,這章送給大家搶先看
請不要跑去出版社的部落格捅我喔
也不要問出版社冬天在網路上貼文了,是不是快出版了
那都會讓我很困擾喔
安靜看就好,噓~~~~

◎◎◎

  過去就像一首歌,有事沒事都被人們哼著唱。

  10-1 時間抹殺

  內心激動是一回事,口頭說明則又是另外一回事,跨越時間與空間的遭遇千頭萬緒,可以講的事情很多,找個切入點卻不容易,更何況還要歸納成深入淺出的一般談話,這實在比說謊還困難十倍有餘。

  所謂心有靈犀一點通,再多的描述也比不上心靈對流來得直接,梁圖真既然決定攤牌,就沒必要執著於累贅的言語,他凝心煉神,把相關回憶轉換成靈波,鎖定女友額際,正準備發射的時候,一股寒意湧上心頭。

  那是熟悉的月識族波動……

  輕嘆一口氣,轉頭看去,纖細高挑的凡莉嘉迎面走來,緘默的表情就像名模般孤傲冷淡,一聲不吭在關曉蕾身旁拉了椅子坐下,這是非常無禮的行為,至少該先打聲招呼才對,怎能如此喧賓奪主?

  她難道一點都不在乎關曉蕾的感受?

  不,她很在乎,所以老遠就已經使用精神入侵,讓關曉蕾陷入無意識的狀態裡。

  「妳沒有權力隨隨便便把人家弄昏。」看著女友植物人般空洞的眼神,梁圖真不悅直言。

  「是嗎?我還以為學長你認同我的作法。」

  「我怎麼可能認同這種粗糙的作法?」梁圖真嘴裡說的義正詞嚴,事實上他在某場演唱會也曾經弄昏過關曉蕾,而且手法不但粗糙,還很粗暴。

  「那為什麼不阻止我?」凡莉嘉毫無血色的白皙面孔淡然自若:「以你的能耐要干擾我的靈波只是舉手之勞,如果你不欣賞我的作法,大可以發難,只需要一個念頭而已,但你卻沒有那麼作?這不是默許是什麼?」

  我也沒有阻止妳吃大便啊!那代表我希望妳吃大便嗎?

  雖然很想說出那種沒品的反駁,但梁圖真始終放不下基本禮貌:「我今天把感應範圍收窄,根本不曉得妳在附近,怎麼來得及阻止。」

  「為什麼要做那種沒有意義的事情?」

  「這跟妳無關吧?」梁圖真小嘆一口氣。

  「的確。」凡莉嘉倒也從善如流:「那麼……是你吧!」

  「什麼?」

  「是你的作的吧!」

  「什麼東西?」

  「是你把阿姆雷特跟菲亞斯劫走的吧!」

  「我不知道妳在說什麼?」

  梁圖真否認的很乾脆,但凡莉嘉完全沒有聽進耳裡。

  「你把他們帶到哪裡去了?」

  「我真的不曉得妳在說什麼!」梁圖真雙手扶桌,鄭重說明:「那兩個小孩到今天早上為止都還沒有回來,如果妳不相信,就麻煩移尊就駕自己去看,反正我最近很習慣門庭若市的感覺。」

  「學長你不跟我合作是解決不了問題的。」凡莉嘉面無表情:「我承認你的手段很高明,但那只是一時風光,沒有任何實質幫助,事態的嚴重性比你所理解的範圍還要廣闊。」

  「我很合作!是妳根本沒有聽我講話!」

  「是否真誠合作你心底很清楚。」

  「妳很煩,妳知道嗎?為什麼就那麼篤定事情與我有關?」

  「因為除了你之外,我想不出還有誰可以做到如此天衣無縫,不但令人費解,更讓人難以追查。」

  「妳這話一點邏輯也沒有。」梁圖真手肘撐在桌面托著下巴:「照妳那種說法,什麼無頭公案不就都是我幹的?」

  「我不想多做口舌之爭。」

  「那就不要來煩我………」

  「把菲亞斯送回日本。」凡莉嘉毫不死心堅持著,黑多於白的大眼睛似乎從來都不需要眨合:「你不想把他交給我們無所謂,但是你要保著他安然返回日本,這對於能夠自由進出靈界的學長而言應該不是難事吧!」

  「克巳想去哪裡是他的自由,我無權干涉,而且,我不明白妳說什麼進出靈界,我這個人吃不了苦,一向不能離家太遠。」

  「學長,一意孤行是沒有意義的。」

  「噢,這是誰在說話啊。」梁圖真故意轉頭看向別的地方:「沒有記錯的話,一意孤行的名人好像就坐在附近吧!」

  這真是氣死人的一番話,不過凡莉嘉沒有動怒,她只是靜靜盯著梁圖真。

  盯得他很不舒服。

  「妳看夠了沒?」

  「還沒。」

  「妳有病。」

  「還沒有。」

  「………」

  遇到這種人,梁圖真也無話可說,就在這個時候,古典音樂聲響起,發自於凡莉嘉的手機,梁圖真聽過這段樂章,那代表著月識族首酋。

  「喂,媽……」凡莉嘉大方拿起手機接聽,毫不避諱梁圖真在場與否。

  整通電話歷時五十秒,除了剛開始說了兩個字以外,凡莉嘉從頭到尾都只是傾聽,就連結束的時候也沒說再見。
 
  按下切話鍵的凡莉嘉默然不語,白皙無瑕的鵝蛋臉雖然還是面無表情,秀鍾靈氣的大眼睛卻蒙上一層陰影,顯然某種不尋常的事態已經發生。

  什麼事呢?

  梁圖真沒有問。

  他本來就不是好奇心豐富的那種人,而且他也相信,人家如果希望自己知道,必然會強迫推銷。

  果然……

  「拓旡族發出聲明稿,八樹總司……」凡莉嘉略為頓了一下:「無條件應戰。」

  舉凡強者,皆重信譽,就算是卑鄙型強者也頂多在文字上搞鬼,不至於言而無信,八樹還沒應戰之前,這場決戰還有轉機,以月識族為首的保守派可以竭盡所能作出最大努力從中作梗,而現在米已成炊,局勢從單方面的一廂情願轉變為雙方面的兩情相悅,任何人如果還要插花,不但得罪別外洞天,同時也開罪拓旡族,多管閒事而且吃力不討好,月識族再怎麼執著於正義的信條,也只能識相靠邊站。

  對此,凡莉嘉一定感到灰心吧!梁圖真啜飲午餐附送的冰紅茶如是猜想著,他的表情悠哉如昔,顯然並不覺得已經如箭在弦的驚天之戰有什麼了不起。

  凡莉嘉的大眼睛又盯了他好一陣子,終究難以按耐:「你都沒有任何想法嗎?學長」

  「有啊。」

  「願聞其詳。」

  「我為克巳感到高興。」梁圖真懶懶的微笑:「也為自己感到高興。」

  八樹總司既然已經應戰,克巳所扮演的角色就失去關鍵重要性,別外洞天不但不會再找麻煩,甚至還要對他多加保護,免得拓旡族借題發揮。這點邏輯上的利害關係凡莉嘉當然明白,她不懂的是,梁圖真本身有什麼值得歡喜?

  「當然高興啊!」梁圖真解釋:「妳會來找我是因為克巳很重要,克巳不再重要妳也就用不著我,那表示妳馬上就要跟我說拜拜,這太值得高興了。」

  凡莉嘉並未如同梁圖真所預料般馬上走,她輕嘆一口氣,眼神中湧出某種程度的複雜情感:「你就那麼不想看到我嗎……」

  「這跟妳本身無關,我討厭的是妳所帶來的麻煩。」梁圖真為難的說:「請問哪一次妳找我沒讓我忙得雞飛狗跳?我認人一向只記感覺,如果我下意識已經把妳跟麻煩畫上等號,又怎麼可能會想要見到妳?」

  「我們喝茶聊天吃飯看電影,你的感覺就會比較好嗎?」

  「我不知道。」

  「為什麼不知道?」

  「因為我無法證實。」

  「為什麼無法證實?」

  「因為我不可能跟妳喝茶看電影。」

  「為什麼不可能?」

  「這還用問嗎?」梁圖真沒好氣的說:「一個有女朋友的人怎麼可以跟妳喝茶聊天吃飯看電影。」

  凡莉嘉有意無意瞟了關曉蕾一眼:「她管你這麼嚴嗎?」

  「話不是這麼說。」梁圖真死要面子:「瓜田李下,作人要懂得避嫌,無論她開明或者專制,我都必須有所自覺。」

  「那聽起來像是漂亮話而非真心話。」

  「妳憑什麼論斷別人的真心?」

  凡莉嘉毫不理會質疑:「學長,她不適合你,你真以為你們能有好結果嗎?」

  「為什麼妳老愛講這個?」

  「因為人類跟太古遺族結合不會有好結果。」

  梁圖真聳聳肩:「也許我會是例外。」

  「自古以來從無例外。」凡莉嘉篤定否決:「你必須明白,我並不擔心你,我關心的是曉蕾學姐,作為一個普通人,她不可能接受自己的另一半是怪物。」

  「最好我是怪物啦……」梁圖真不以為然:「那妳又是什麼?兔女郎嗎?」

  「對曉蕾學姐而言我們都是怪物。」凡莉嘉謹慎說著:「學長,這無關乎私人恩怨,我八歲開始進入「銀河局」服務,經手人類與太古遺族的感情糾葛三十件,我的責任是讓他們分手,一開始那很困難,情侶幾乎經得起任何考驗,愛苗越被打壓越是茁壯,威逼利誘都沒有用,但諷刺的是,無論走過多少風風雨雨,當人類一方得知自己愛上的不是人,馬上甩開本來緊緊握住的那隻手,歇斯底里並且驚聲尖叫,彷彿逃難般奪門而去,只剩下心碎滿地的太古遺族呆立當場,你知道嗎?之後我都只用這招,而結果就像我告訴你的一樣,從無例外,拔腿就跑。」

  單純從字面上去理解,銀河局聽起來像是管理外太空的公家機關,其實風馬牛不相及,取的是民間故事裡銀河隔開牛郎與織女的典故,跟宇宙開發完全沾不上邊,乃是百年堂所屬處理太古遺族感情糾紛的執行機構,主要業務在於拆散「預期將引起衝突」以及「已經引發衝突」的戀人情侶。人類與獸人結合並不是這個機構最大的難題,兩個世仇部落的貴族階級相愛才是最棘手的狀況,比方說拓旡少主跟跋厲郡主私奔,又或者夜嚎公主跟冥祟王子同居,那都是會導致戰爭的傾城之戀。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百年堂底下所屬機構將近一百個,大部分都是為了處理太古遺族的社會問題而設置。

  「所以妳也打算用這一百零一招對付我?」

  「不敢,而且也不必。」凡莉嘉非常有把握:「只要你選擇跟人類在一起,這一關遲早都會找上門來。」

  「這點妳倒是說對了。」梁圖真自嘲:「我剛剛正在挑戰這一關。」

  「學姐居然沒嚇跑?」

  「如果講了,也許會吧!可惜的是,還沒說出口就被妳打斷。」

  「那真是非常遺憾。」凡莉嘉略為思索了一會兒,倏然起身離席:「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擾了,學長請繼續挑戰,再會」

  「多謝妳了……」這個道謝有氣無力,並不是真的想謝,只是消極的反諷。

  梁圖真沒有目送凡莉嘉離去,只在心底估算著凡莉嘉的步伐,他知道凡莉嘉踏出餐廳就會解除關曉蕾的精神箝制,而他的感情路,也就到了要攤牌的時刻。

  還有三步……

  還有兩步……

  還有一……咦!?怎麼不走了?

  察覺不妥的梁圖真驀然轉頭,怪異的景象映入眼簾,長髮如瀑的凡莉嘉單腳懸空,最後一步只邁出一半,像是被人按下暫停鍵般定格在那裡。

  這是搞笑嗎?

  不,冷淡的月識族首酋之女從不滑稽,而且她並非個案。

  餐廳裡的人事物全都陷入僵滯,空調停止運轉,空氣停止流動,有人卡在打噴嚏,有人頓在撿湯匙,更有人止在挖鼻孔,無論正經或者醜態,沒有人的動作可以繼續,蚊蠅也崁在半空動中彈不得。

  梁圖真站起身,把感應範圍向餐廳以外延伸。

  一公里、十公里、乃至於一百公里。

  物理作用、化學作用、乃至於磁場作用。

  在感知的極限範圍裡,所有狀況確實發生,但,應該產生的具體效應以及非具體效應卻都沒有產生

  這弔詭的現象只有一個合理解釋──那就是時間已經停止。

  ◎◎◎

  時間停止!?

  時間怎麼會停止?

  這個問題其實反向思考就會有答案。

  時間怎麼不會停止?

  時間流域是先天結構裡最複雜的系統,催動世間萬物的命運與因果,交織出紊亂無序的龐大網路,命運基本上是注定,但因果會影響命運,而命運又會互相撞擊,這使得本來很單純的時間線變得難以預測,甚至產生錯誤。

  會出錯的東西似乎靠不太住,但事實上這是天然系統的特點,生態系統、氣候系統、乃至於空間系統都會出錯,但它們並未因此而崩潰,反而更加強壯,永續運作的首重條件就是接納一切,其中當然也包括錯誤在內。

  容錯是天然系統跟人為系統間最大的差異,靈性生物一味追求完美,排除錯誤總想要一勞永逸,殊不知無形中已經走入了極端。

  時間系統的演算法則具備十分有彈性的修正功能,當時間線因為各式各樣的原因偏移本來的軌道,時間流域就會停下來微調,無數個世代以來,歲月的巨輪就是在這般走走停停的狀態下向前滾動,亙古泰然。

  停頓對於時間而言可以說是一種常態,無論是系統機制又或者人為干預,梁圖真都不會覺得奇怪,現在他搞不懂的是,為什麼自己沒有一起被凍結。

  『因為是沖著我來的嗎?』

  梁圖真實在不願意這麼想,但平心而論這個可能性最大,否則沒道理就他一個人例外。

  三界之內有能耐對時間搞花樣的傢伙屈指可數,梁圖真不敢說全都認識,但現在既然針對他而來,就意味著彼此之間淵源深厚。

  會是誰呢?梁圖真腦海深處浮現四個可疑對象──物質界一個而冥界有三個

  物質界那一個指的是初代里米特的父親,就心理層面而言他的嫌疑最大,太古的盟約之所以存在也正是因為他的偏執,這擁有超卓魔法與高明醫術的絕世智者為了彌補自己的遺憾什麼事情都幹得出來,不過,儘管動機十足,梁圖真卻覺得不會是奎格,因為他所累積的能量應該還沒有到達可以影響全世界的地步。

  冥界那三個指的是三際導師,就技術層面而言他們輕而易舉,操縱光陰只需要動動手指,他們本來就是時間修正機制的化身,但也正因為如此,身為時間官方代表的他們按律行事,不會隨便亂來,鮮少踏足物質界,更不可能為了某一個人而濫用時間特權。

  有動機的辦不到,辦得到的沒動機,梁圖真思考了好一會兒,始終理不清頭緒,但是無所謂,沒必要著急,人家大費周章搞這麼大場面不會草草了事,遲早都會跳出來說清楚。雖然空等很浪費生命,但現在反正時間已經停止,也就不必顧慮什麼浪費不浪費。

  手插著口袋慢慢走回本來的座位,面對女友坐下,就在屁股貼實椅凳的這瞬間,梁圖真身上發生一些改變。

  一些外觀造型上的改變。

  襯衫牛仔褲換成古樸典雅的銀斗篷,頸部以下完全覆蓋,只有頭部仍然顯露在外,左胸佩戴水晶鍊輪,右肩披掛黃金飾緒,整體造型配件不多,但身旁飄浮紅、綠、黃三支竹蜻蜓非常搶眼,就像是衛星般圍繞著梁圖真打轉。

  「這是……」梁圖真委實是猶豫了一下:「輓禮服!?」

  魂導師的專屬制服,里米特的冥界套裝。

  這衣服不單單只是行頭而已,同時也封印自由導師的能力與經歷,穿上後冥界資訊爆炸般充塞腦海,其中包括所有活物都不該知曉的生死之道,還好只是暫時性質,否則這輩子便索然無味矣。

  輓袍加身,超凡入聖,冥尊化的梁圖真晉入神通廣大的境界,轉頭緩緩望過去,一眼就看到誰把時間停下來。

  對方就坐在餐廳吧檯上,翹著二郎腿抱把木吉他,沙啞的嗓音伴隨荒涼的和弦娓娓唱出人生的無奈。服裝一樣是輓禮服,身分當然也是魂導師,頭部被斗篷帽罩住,面孔隱蔽進黯若深淵的陰影裡,無論誰從任何角度望過來,都不可能看見他的臉。

  這個魂導師並不是忽然現身的,時間還沒停頓就已經坐在那裡,梁圖真先前沒辦法發覺,只因為凡人型態層次太低,對於高境界生命體感知有限,不過可別小覷梁圖真的凡人型態,絕大多數魂導師都不可能瞞過梁圖真的感測網,就連阿努比斯那種高等魂導師也照樣手到擒來,只有同為八原執,又或者凌駕八原執的魂導師才能耍得梁圖真團團轉。

  話說至此,吧檯這位魂導師的身分顯然非同小可,是的,他就是冥界的領導者之一,時間流域的嘆息者。

  「過去導師!?」

  「怎麼了?世界末日嗎!居然你們也會駕臨物質界。」

  過去、現在與未來這三位究竟端倪的魂導師從不分開行動,看到一個也就意味著其他兩個就在不遠處,所以眼前明明只有一個人,梁圖真還是用複數宣告第二人稱。

  過去導師對於梁圖真的訝異充耳不問,仍舊自顧自地演奏歌唱。

  『我閉上雙眼,沒有一瞬間願意為我停留……』

  『我所有的夢,千奇百怪飄過我眼前……』

  『一切都在隨風而逝……』

  『所有的一切都只能隨風而逝……』

  唱到一個段落終於肯答覆:「毀滅之後便是新生,寰宇週而復始,物質界的末日不值一提。」他的說話方式非常有特色,講個幾句便撩響吉他弦,感覺像是不入流的街頭藝人。

  「少在那邊莫測高深,有事就說吧!」梁圖真的語氣一點都不客氣,這是當然的,魂導師如果是份職業的話,麒麟嫡裔每兩千年一度的轉生就可以說是休假,才剛開始渡假就被叫回辦公室加班的苦命勞工哪有心情擺出好臉色給老闆看。

  過去導師又演奏一段醞釀高潮的和弦才開口:「上個禮拜,物質界的時間流域發生清晰可辨的逆流波動。」

  「時間流域本來就不穩定不是嗎?」

  「亂流不奇怪,但我說的是逆流。」

  「我管你順流逆流,總之時間是你們在管!幹嘛扯上我?」

  「別那麼排斥行嗎?我們知道不該打擾你。」過去導師完全可以理解梁圖真的反感,數萬年來,他們這些所謂的冥界主宰硬塞無數屎缺給自由導師里米特,什麼樣不可能的任務都叫他想辦法解決,自己卻在旁邊納涼看好戲,遭他白眼是意料中的事:「不過,請你儘可能的收斂吧,我們大可以讓你正式著裝,省得還要應付你的臭脾氣,但我們沒有那麼作,這已經是昊天罔極的尊重,你還有什麼好不滿?」

  正式著裝是指從頭到腳都被輓禮服所覆蓋,沒有套上斗篷帽的梁圖真此刻只能算是穿一半。在冥界的觀念裡,有頭有臉代表一個人還有自我,捨棄容貌意謂無私奉獻,所以魂導師全都不露臉。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替天行道不能有七情六慾,輓禮服可以讓魂導師的本位主義降到最低,凡事以冥界法典為依歸,儘管不至於絕情絕慾,但已經相差無幾。

  「這是威脅嗎?」梁圖真淡淡回應。

  「不,只是希望你能多加諒解。」

  梁圖真仍然不爽,但僵持下去沒有意義,還是見好就收:「繼續吧……」

  過去導師演奏輕快的和弦放鬆氣氛,接著說:「你是八原執裡少數獲得『太初』授業的緣分者,應該知道時光三定律吧。」

  「有點印象。」梁圖真想了一下,不太確定的背出來:「光陰不能倒流;歷史不能改變;將來不能避免?」

  「三條中就有兩條規範逝去的時空,由此你不難明白,時光三程中──過去,是絕對不可動搖。」

  「事實上我一點也不明白,太初說我們身處一個線性宇宙,而平行時間線並不成立,既然如此,所有的可能性都是向前延伸,過去的就過去了,在這個前提之下,我怎麼想都覺得現在跟未來比過去重要多了。」

  「你會這麼想並不奇怪,因為你弄錯了一件事。」

  「哪件?」

  「時間線並不是向前延伸。」

  「你是說太初搞錯?還是太初騙我?」

  「太初不會騙你,更不可能搞錯,只是你誤解罷了。我們的確身處線性宇宙,但這條線是往回收而非向前送。」

  「你在胡說什麼啊?如果時間線是往回收,那一切應該都是倒著走吧!生物從衰老到青春,植物從枯萎到茂盛,但現實完全相反不是嗎?」

  「這並不矛盾,因為空間原地踏步。」

  「我已經被你搞糊塗了。」

  「試著想像跑步機吧,履帶往後送,但跑者始終保持在前端。」

  「跑者等於空間,而履帶就是時間線?」

  「正是如此,你開始明白了。」

  「所以時間線是帶狀循環嗎?」

  「不,請不要被跑步機的例子誤導,那只是幫助你理解時間與空間的互動,至於時間的面貌,比較趨近於釣魚線。」

  「什麼意思?」

  「釣魚是在拋竿之後才開始的,這個宇宙也一樣,造物主把時間線拋向遠方然後往回收,這個宇宙就是這麼開始的。」

  「等等!你現在是在告訴我,這整個宇宙,一切的一切,所有的所有,因果與業報,恩怨與情仇,說穿了只不過是一場垂釣?」

  「你要那樣解讀也無不可,概念上是正確的,不過實際運作則複雜很多」

  「那麼麻煩你告訴我,如果時間流貫空間是一場垂釣,造物主想要釣的是什麼?」

  「這恐怕問誰都不會有答案。」

  「你見過造物主嗎?」

  「我們沒有。」

  「是誰委託你們管理時間線?」

  「我們不記得了。」

  「既然什麼都不清楚,幹嘛死守這份工作?」

  「我們不能說。」

  「不清楚、不記得、不能說,從以前到現在你們都是堅持這三不政策,唉,也罷,我早習慣了,還是說說能講的吧,如你所言,時間是往回收的釣魚線,這也難怪你會說過去很重要,已經收回來的線如果不綁好,再來就很難繼續收,甚至還有可能斷線,不知道我這般理解是否有誤?」

  「完全正確。」

  「好,時間學分算是惡補完畢,那麼,這跟我有什麼關係?既然時光倒流那麼危險,你們不趕快先去處理,還在這邊給我上課幹嘛?」

  「我們試過,但無法處理。」

  「為什麼無法處理?你們把時間停下,你們把時間修正,然後你們把時間放行,這些標準程序有解決不了的事情嗎?。」

  「有的,當對方也掌控時間的奧義,我們便束手無策。」

  「逆流不是天災?」

  「我們追蹤的結果發現是人為。」

  「什麼人這麼夠本事?」

  「關於這一點……」過去導師忽然停止演奏,完全靜滯的世界失去背景音樂顯得格外空虛:「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梁圖真眉頭驟緊,他的確很清楚,物質界只有一個人這麼夠本事──那就是初代里米特之父。

◎◎◎

  思緒回到昂渾原祖抓狂那一天,梁圖真拼盡全力壓制盟約磁場膨脹,但是效果不彰,全賴奎格浮上檯面將山腹內的時間暫停,才得以力挽狂瀾。

  時隔數十年的父子重逢或者賺人熱淚,時隔數萬年的父子重逢卻惹人猜疑,撿回一命的梁圖真心底毫無欣喜之情,因為他不明白這個早該灰飛煙滅的老爹怎能留存至今,也不了解這個老爹潛藏數萬年都在做些什麼,更無法猜測這個老爹的作為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

  儘管什麼也不曉得,但梁圖真有的是經驗,踏遍三界的歷練告訴他,不管動機為何,跨越一甲子以上的計畫都只會成為醞釀可怕災難的溫床。

  他很想問奎格當初在北海到底是真死還是假死,不過基於某種微妙且矛盾的親情因素,始終是說不了口,

  思慮良久,擠出不著邊際的五個字。

  「……你……這……為什麼?」

  為了正義還是為了邪惡?

  為了報恩還是為了報仇?

  為了夢想還是為了妄想?

  再複雜的理由梁圖真都不會感到訝異,偏偏奎格的說法再簡單也不過。

  「為了你啊,我可憐的兒子。」

  「為、為了我!?」梁圖真猝然動容,撇開言下之意不論,單純字面上的解釋已經足以令他震撼。

  「我錯了,我不該要你救世,更不該對你灌注奧克瑪十三,不但害了你一輩子,更讓你生生世世難以善終,墮入永生不滅的地獄淪為冥界的勞奴。里米特,我可憐的兒子啊,我會為你討回自由,無論是作為父親還是作為禍首我都有義務幫助你,不管要花費多少時間,又或者付出多少代價,全都在所不惜。」

  「父親呀……唉……」梁圖真長喟一口氣,嘆息中流露出深刻的情感:「都已經過了這麼久,死過那麼多次,還計較這些作什麼呢?」

  「如果你的痛苦已經結束,當然不必計較,可悲的是無論你死過多少次,痛楚永遠都是活著的,而你說的如此瀟灑,並非因為看得開,而是被無盡的輪迴消磨了意志,讓你不敢再抱持任何一丁點希望。」

  「我沒有放棄希望,我一直還在尋找解脫的方法。」

  「以前或許是的,但現在只是找好玩罷了,我可憐的兒子,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你已經認定世界上根本沒有辦法可以幫助你解脫。」

  「……」梁圖真沉默了一會兒,終於說出肺腑之言:「難道不是嗎?」

  「絕對不是,再怎麼樣都還有一個方法,那就是回到過去修正這一切。」

  「時間旅行是沒有可能的。」

  「單一個體不可能,整個世界就另當別論。」

  「你是說逆轉時間流!?」

  「沒錯,這就可行了吧。」

  「理論上行得通,但動力從何而來?反向拉扯時間線所需要的能量大到無可估計,就算每一位精靈王都肯為你出力那也不夠,更行況精靈王們根本不屑於幫助你。」

  「我不需要精靈王或者任何人的幫忙,我有這個偉大的盟約。」

  「盟約不是為了拯救太古遺族而存在的嗎?」

  「那只是附加價值罷了,事實上,盟約的存在是為了拯救你。」

  ◎◎◎

  【最好什麼都是為了我……】

  梁圖真淡淡哀怨著,那次實在是不歡而散,他很想解脫沒有錯,但如果必須損人利己才可以辦得到,那寧願還是繼續苦下去,不過,他雖然拒絕奎格,卻不打算阻止奎格,有兩個很好的理由支持他。

  其一:暫停時間跟逆轉光陰完全是兩回事,能量規模天差地遠,數萬年的籌備聽起來很嚇人,卻頂多掀起時空漣漪,真要逆轉時間流,非得蓄積百萬年以上不可。

  其二:操控時間等於掌握無敵,奎格就算只是初窺堂奧,梁圖真也應付不來,更何況奎格的造詣很可能深不見底,那梁圖真更是動不了他半根寒毛。

  因此梁圖真消極地離開辛亥隧道,把一切扔給月識姥姥去封印,雖然他心知肚明沒有人封印得了這史上最偉大的魔法工程,但他不想管,也管不了,只盼一走了之,再也不要碰觸相關的事物。

  這個決定和他以往數度立下遠離獸人的決心一樣,都只是一廂情願,不管如何想方設法,終究還是得面對,而且來臨日遠比意料中快很多。

  【想想也對,膽子大到能夠把奧米珈跟西克瑪這兩種超不穩定理論合而為一的人,又怎麼會採行循序漸進的方式達成目標。】

  梁圖真承認自己終究是低估了初代老爹,不過現在不是自責失算的時候,集中精神跟冥界領導者交涉比較要緊。

  「你們也知道奎格跟盟約融為一體的事?」

  「物質界的時間有跡可循,所有發生過的事情都會被詳實側錄,我們有權調閱任何已經發生過的歷史,只要篩選條件精準,調查對象的相關時光,包括其所造成的影響,都會彙整成鉅細靡遺的資訊情報供我們參考。」

  「真是方便呢。」梁圖真先是嘆服,繼而感到矛盾:「喂,不對吧!既然有這種特權,那我處理天界跟魔界的糾紛幹麻飛天遁地又推理又調查,直接問你們真相不就得了!」

  「時間特權的使用範圍僅限於時空事件,其他動機一律拒絕存取。」

  「你們不覺得自己佔盡便宜嗎?」

  「我們對此毫無感想,規則就是規則,定律就是定律。」過去導師又開始輕輕撥弦,平淡柔弱的樂章中充滿著理性與穩定。

  梁圖真忽然覺得好乏味,言歸正傳:「時間之力應該是無敵的吧?你們怎麼會對付不了奎格?」

  「正因為時間之力如此的絕對,他無敵,我們也無敵,無敵對無敵,結果是無可奈何兼且沒有意義。」

  「既然如此,我又能作什麼?」在無敵的時間之力面前,梁圖真自認就像是一隻隨時可以被捏死的小蟲,躲都來不及。

  「你可以勸他。」

  「什麼!」梁圖真難以置信:「你竟然要我跟他講道理?」

  「是的。」

  「是你個大頭鬼啦!要勸你們不會自己勸嗎?」

  「我們沒有機會,奎格躲在時間障壁後頭,那是無法突破的隔閡,我們不斷釋出善意,但他完全置之不理。」

  「換我去也沒有用啦!」

  「但至少他肯與你接觸。」

  「他不可能聽我勸告,我已經試過了。」

  「多試幾次,不要輕易放棄,這很重要。」

  「這種沒意義的行為哪裡重要?」

  「如果能將奎格勸退,一切好辦,如果不行,我們只好採取非常手段。」

  「什麼是非常手段?」

  「抹殺。」過去導師中重重撩弦,把木吉他當作電子吉他般狂彈,演奏出勁爆的七十二小節:「從時間線上強制抹除。」

  「然後他就不存在了?」

  「是的。」

  「這個所謂的抹除是只針對奎格的現在,還是會溯及既往?」

  「我們不清楚。」

  「不清楚你敢拿來用?」

  「情勢所逼,別無選擇,時間線抹殺是造物主賦予我們最極致的權柄,是恢復秩序的終極武器,也是最有可能撕裂時間線的雙面刃,非到萬不得已乃至於破釜沉舟的地步,我們斷不會輕易動用。」

  「所以你們沒有用過?」

  「從來沒有。」

  「造物主給你們權柄不用解說?」

  「從來不用。」

  也對啦,連面都不給見,還解說個屁。

  「先假設會朔及既往好了,奎格如果不曾存在,那麼……」梁圖真不想確認,卻又不得不確認:「他的後代也會因為連鎖效應而消失吧?」

  「是的,正因為考量到這一點,才希望你能盡最大努力勸告奎格,不只是為了他好,更是為了你好。」

  過去導師的說法隱含脅迫,毫不中聽,但梁圖真卻笑了出來:「怎麼我會有一種公親變事主的感覺?」

  「請別誤會,我們不可能拿這威脅你。」過去導師懇切的說:「你的存在對整個寰宇而言不可或缺,如果你不曾存在,天魔兩界早已鬧翻,所有命運都會急轉直下,那絕非誰所樂見。」

  「誰哀誰樂又如何呢?時間的穩定、神魔的平衡,講來講去你們關心的並不是我,雖然是實話實說,但可真令人心寒。」梁圖真重重嘆了一口氣,伸指撥弄環飛在身邊的竹蜻蜓,心不在焉的說:「奎格的事情,哪天如果有路過我會試試看,但你們別抱任何期待,不可能有效果的。」

  「你肯點頭就好。」

  過去導師別無所求,荒涼的曲調流瀉開來,沙啞的嗓音再度唱出無奈的歌。

  『我閉上雙眼,沒有一瞬……』

  「喂!你還嫌我不夠無奈嗎?」梁圖真不滿的催促:「事情講完了就快點離開吧,我對你的個人演唱會一點興趣也沒有。」

  過去導師算是非常體貼,聞言立時收聲,接著跳下吧檯,揹起吉他就往餐廳大門走去,經過梁圖真身旁的時候停下腳步。

  「哦,對了,還有一件事。」

  梁圖真當然沒有好臉色:「還有什麼事……」

  「解難到物質界來了。」

  「不要吧!」梁圖真眉頭大皺:「你們怎麼可以不阻止!」

  「八原執裡頭沒幾個聽話,這點你也很清楚。」

  「我很清楚沒錯,但我也一直覺得很奇怪,八原執裡都是危險人物要怪誰?還不都是你們提拔的,莫名其妙。」

  「有些苦衷我們不能說,請你諒解。」

  「又是三不政策,夠了夠了,愛來就來吧,這瘋子如果捅出什麼大窟窿,你們別指望我去收爛攤。」

  過去導師顯然不想這個話題繼續下去,黯若深淵的面孔望向關曉蕾:「需要我幫忙做點手腳嗎?」他指的是修改關曉蕾的記憶,讓梁圖真不必曝露驚世駭俗的身世,算是一點小心意。

  「不必了,我討厭那種作法。」

  「不管你喜歡與否,站在我們這種高度,不應該把力氣浪費在無關緊要的小事。」

  「你們是你們,我是我,請不要混為一談,我如果跟你們站得一樣高,也不必仰你們的鼻息作事。」

  「你就是這種自作賤的脾氣不太好,否則早可以超越八原執,更可以超越我們。」

  「然後呢?物色另一名倒楣鬼把屎缺塞過去?」梁圖真大搖其頭:「走吧,把時間還給物質界,把低層次還給我。」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coolet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17)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