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這個世界上存在已經很久。


  很久……很久……的……很久……


  那是超乎尋常人所能想像的久,不過,我並沒有見證這個世界的誕生,我不確定創世神是男是女,更不清楚鴻矇初開時是否光明大戰黑暗,我唯一能夠確定的是,事情一定有個開始,只是誰也不可能知道的更多。


  但我知道的事情已經夠多,好比說,獸人並不是這塊土地的原生者。


  獸人是我成年之後才出現的物種,他們的降臨就像天外飛來的流星,毫無理由也毫無徵兆,以最野蠻的方式,取代了這塊土地原本的霸主。


  這塊土地原本的霸主是龍。


  是的,龍。一身亮片,咀嚼菸草,講話像是含滷蛋,三不五時用尾巴挖鼻孔,在我的感覺裡他們跟台客沒有兩樣,是最俗不可耐的物種。


  我很討厭龍,年輕的時候宰過好幾隻,很多人無法理解獨角獸怎麼屠龍?事實上很簡單,我那支美麗的角可以是最慈悲的靈療也可以是最致命的毒藥,龍的心臟縱然比其他生物的心臟都強韌,仍然經不起我優雅的穿刺。


  最初的那批獸人被後世稱為原祖,在原祖降臨之後,殺龍是一種常態,但是在那之前,殺龍是一件大事,除了會引來龍族的群起圍攻之外,還有傳聞指出必遭天遣。


  許多沒品龍找我尋仇,結果不是追不上我就是被我殺死,於是乎死在我角錐的蠢龍越來越多,其他靈獸甚至還為我起了「毒角裁龍者」的外號喝采,顯然龍族在這塊土地上並不受歡迎。


  當然,龍族不可能就這樣隨我耍著玩,否則他們沒可能稱霸這塊土地,我的事情驚動了四方龍王,他們派出座下最得力護法「三頭暴龍」對付我,那傢伙的體型夠我六倍大,三張嘴能吐冰、吐火、吐硫酸,最難搞的是還長了三顆心臟,我跟他足足纏戰了半年,才在雪山之巔刺透最後一顆心臟。


  但事情沒有就此告一段落,三頭暴龍擁有龍族祭師的資格,而且心臟夠勇,臨死前一邊抽蓄一面向我發出詛咒,筋疲力盡的我根本躲不開,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身體硬化成金屬,變成了一把兵器。


  渾身動彈不得,神志卻異常清醒,那種感覺十分無奈,大雪逐漸將我掩埋,想到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重見天日,我就不禁悲從中來,懷念本來的面目滿腹心酸,就在這個時候,我忽然又變回了獨角獸。


  靠!原來這個詛咒是可以隨我變的……


  高興當兵器我就變兵器,高興當獨角獸我就變回原形。


  我不太清楚這個詛咒意義何在,不過我不認為三頭暴龍詛咒我的目的會是為了賦予我變身的異能,當然我也懷疑三頭暴龍會否因為跟我打了半年而日久生情愛上我,但那種劇情也太過無俚頭,無論如何我很感謝三頭暴龍,因為變成兵器就沒龍認得出我。


  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以兵器的型態陷入沉眠,直到獸人降臨,屠龍戰役開始,我才故意躺到路中央讓獸人撿去。


  怎麼可以錯過屠龍戰役呢?多殺幾隻龍才不至於辜負三頭暴龍的一番好意嘛。



  ◎◎◎


  我的兵器型態是一把首尾雙刃劍,握柄位於中段,頂端與末端延伸出刀刃,看上去就像是兩把長劍一上一下綁在一起。


  屠龍戰爭持續了幾百年,我交接在一位又一位獸人英雄的手裡,飽飲無數龍族的鮮血,而我可怕的鋒利為我博得「凶極妖斬」的稱號,我對於這些血腥一直沒有特殊感觸,直至切下最後一位龍王的頭顱,莫名奇妙的厭倦感才佔據我的心頭。


  當晚,獸人們大肆狂歡,慶祝他們終於完全稱霸這塊土地,趁著獸人疲睡,我變回本來面貌,遠颺千里。


  身為一匹有翼獨角獸,張開翅膀,我可以飛到任何我想去的地方。


  直奔叢林最深處,我回到所有獨角獸的故鄉,我已經超過五百年沒有見過同纇,他們就跟從前一樣,伏在白楊樹下,臥在鮮花叢裡,對於這個四季如春的桃花源而言,外界就算殺紅眼也影響不了任何一切。


  同類們並沒有歡迎我的回歸,正好相反的是,他們竟然退避三舍!


  我想是因為味道太重的緣故吧!獸人都臭的跟大便一樣,跟獸人混了那麼久,我的身體聞起來一定好不到哪裡去。


  站在溫泉池畔,我準備跳下去徹底洗個澡,望著輕煙繚繞的水面,一個令我震驚的倒影映入眼簾。


  我永遠忘不了那個倒影。


  那個我的倒影。


  那個不是我


  那不是獨角獸雪白無瑕的倒影。


  那是……斑馬的倒影。


  ◎◎◎


  我身上哪時候冒出這麼多條橫紋?


  我不解,但心裡充滿了羞恥。


  獨角獸是世界上最愛好乾淨的生物,任何一丁點灰塵都不容許沾染,何況身體表面冒出這麼多圈愚蠢的紋路,還大剌剌游走在同類面前,實在丟臉死了,我滿面通紅跳下溫泉,潛至最深處,又浮上水面,來回數十次,發瘋般狂泳。


  但無論泳姿如何豪邁,那些紋路的顏色依舊渾沌,絲毫沒有轉淡的跡象。


  洗不掉是吧?好!沒關係,老子跟你玩!在沙地上摩擦,在草叢裡穿梭,甚至在泥濘裡打滾,除了剝皮以外,可以作的我都試了,最後還招來閃電雷殛我自己,卻通通都沒用,這些紋路就像是束縛般不肯放過我。


  當所有努力都徒勞無功之後,我反而冷靜下來,我告訴我自己,如果不先理解這些條紋的本質,作再多嘗試也只是耍寶。


  我的精神沉澱到最穩定,靈識開達到最闊幅,物質界的諸般法相在這一瞬間全被稀釋,只剩下靈波與磁場清晰無比,我看到重重血浪撲天蓋地,我聞到腐臭的腥味沖霄而起。


  我終於明白這些漆黑的紋路所從何來!


  那是血痕。


  是風乾既久的血痕。


  是由紅轉黑的血痕。


  是我飽飲數百年的龍族血痕!


  我聽見龍族的哀嚎,看到龍族的怨恨,這一環又一環的血痕不是詛咒更不是報應,這些都是因果。相由心生,形於內而諸於外,反映我心境的轉變,紀錄我殺戮的歲月,擘畫我身體的表面,忠實呈我的罪孽。


  否定這些血痕等於否定我的過去,我不該那麼作,但是我選擇那麼作。


  耗費二十年的光陰,踏遍千山萬水,我攀上天外天,渡過雲之海,在物質界的邊境找到傳聞中能夠淨化元神的法寶「滌靈鏡」。


  穿過滌靈鏡,我順利回復本來雪白的面貌,而那些漆黑的條紋,則留在鏡面的另一端孕育出一匹比子夜還幽暗的獨角獸。


  那匹獨角獸自稱為「貂朣」。


  牠說:牠要永遠跟著我。


  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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