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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 請相信我

  第一句話就是自我了斷,這老太婆還真是乾脆,梁圖真佩服她的爽快,但是不免感到委屈,理由並不是因為對方沒有給個商量餘地,而是,自己再怎麼罪該萬死,好歹也是隨傳隨到,展現了十足誠意,撇開死不死的問題,飲料先來招待一杯吧!活到那麼大把年紀,連這點人情事故也不懂?還敢要人家自盡,哼!怕弄髒妳的手嗎?

  「您老要我怎麼個自盡法?」

  「這還要人教嗎?」

  「教是不用教,不過,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您老沒先準備個穿腸毒酒、四呎白綾,叫我拿什麼去死?」

  「荒唐,裝瘋賣傻,里米特,看在你有功於社稷的份上,老身才特別容你一個全屍的機會,怎麼?非要碎屍萬段才甘心!」月識姥姥足以看透前世今生的慧眼綻放寒芒,無與倫比的穿透力就算成名高手也會選擇迴避。

  但對於站在輪迴最頂端的魂導師而言,那種靈壓只是小菜一碟:「有差嗎?最後還不是露水一滴。」

  自由之目迎戰智慧之眼,前者是神的極限,後者是人的巔峰,在他們各自的領域裡或者都是登峰造極,但是擺在一起的時候,層次就懸殊得可笑,後者就算再練五千年也不能跟前者相提並論,四目交會的那瞬間,姥姥的眼珠一陣火辣,感覺就像被人抹上綠油精,刺激到淚水狂飆,如果不是礙於儀態,早就搓著雙眼蹲下去。

  姥姥絕對很想蹲,但是身分地位不容許她丟這個臉,縱然眼皮抽筋,就算淚水直流,還是要捻著佛珠老神在在。

  「哎呀,姥姥您怎麼哭啦?別這麼感動嘛!」看穿姥姥已經疼到不能言語的事實,梁圖真耍點小賤:「不過這也怪不了妳,有時候我也覺得自己講話很有道理,老是讓人景仰萬分,如同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又如黃河氾濫一發不可收拾。」

  百年堂耆老俱皆閱歷豐富、見識非凡,人人都聽得出來梁圖真這番話全是胡謅,但他們不明白的是,姥姥竟然沒有加以駁斥?這景況不合邏輯也悖離常理,一時之間令得他們面面相覷,鴉雀無聲好一陣子。

  不過,耆老們始終是見慣大風浪的一代豪傑,很快便意識到姥姥身上可能出了某種難以言諭的問題,需要旁人代言。

  「小子,你休得放肆!」一位金盤長老趕緊接替姥姥發聲:「沒有人可以藐視百年堂。」

  跟克巳還有大軍混久了,很難得有機會被喚作小子,梁圖真非但不介意,還覺得很悅耳:「這位前輩怎麼稱呼?」

  「老夫空衍族卓啟聖。」這位大叔濃眉高聳、前額盡禿,頗有幾分鷹爪功掌門人的派頭。

  「喔!久仰久仰,如雷貫耳……」實際上梁圖真壓根沒聽過,但問都問了,總要留個台階給人家下。

  卓啟聖露出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算你小子有點斤兩,老夫威震天下的時候,恐怕你娘親都還在牙牙學語,想當年,我義弟不明不白死於跋厲族之手,我單槍匹馬闖進跋厲族祭壇,連敗護壇八大高手,軔爵世宗當家主也攔我不住,非要他們給我個交代不可……」

  「嗯…咳咳!這個………卓兄啊。」一位白盤耆老打斷茅長生的想當年:「您英雄了得大家都知道,就此打住吧。」

  「這樣啊…」卓啟聖顯然不悅,但百年堂輩分決定一切,白盤壓金盤,就算不願意也得順從:「那這小子就交由姚老您發落好了,您號稱博古通今,熟知各族典故,監管各族史料,您來處理此人,定然事半功倍,在座沒有人會不同意。」

  眾耆老紛紛響諾應許:「甚是、甚是!」

  「承蒙諸位賢達看得起,老朽便略盡棉薄之力。」姚老瘦骨嶙峋,頭頂禿光但是周圍茂密,是標準的地中海型禿頭,最怪的是他特意留長,看起來超像河童:「里米特,老朽藏元族姚坤童。」

  「哦──!」梁圖真又來了:「久仰久仰,如雷貫耳。」竟然一個字都沒換,有夠虛情假意。

  「不必客套,你聽好…」姚坤童面不改色:「為了太古遺族的安定,為了世界的和平,你自裁吧。」

  靠!梁圖真在心底罵髒話,剛剛看到大家都推舉這位老河童,以為他能講出什麼道理來,結果跟月識姥姥完全沒兩樣,還多扣上兩頂大帽子,讓梁圖真著實是非常失望。

  「姑且不論安定跟和平是不是一定要犧牲才能夠換取,姚老先生,世界是很大的,你確定死我一個人就足夠嗎?」

  「所有進化者都必須死。」

  「那為什麼不問我其他人在哪裡?」

  「過往經驗告訴我們,你不會說,而你身上也不可能找出其他線索。」過往經驗指的是二十多年前莫寧圍剿進化者的殲滅戰,太古遺族雖然大獲全勝,最主要的首腦卻不知所蹤,被俘虜的進化者遭受五天四夜的嚴刑拷打、精神入侵,兼且施打不斷提高藥量的自白劑,但直到過量致死為止,沒有任何一名俘虜交代出可用情報。

  麥加和徐景翔在當年那樣迫切的時空背景下都能夠做到萬無一失,潛伏二十多年之後只會更加精進,不可能露出破綻,所以百年堂很乾脆地放棄里米特這條線,不浪費任何資源去調查,採行堅壁清野的策略,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

  梁圖真逐漸發覺,足以代表百年堂發言的人大抵必須擁有兩項特質,一是用詞簡潔,二是一口咬定,姥姥如是,這位姚老亦如是,而那位卓大叔就慘了,一股腦就是當年勇,可以料想升格金盤已經是極限,想再往上爬,除非徹底覺悟才有可能。

  「如果有什麼心願未了,遺憾放不下,現在就提出來吧,我們不一定會答應,但是有說總比沒說好。」

  姚坤童很大方的讓梁圖真交代遺言,他認為這是難能可貴的恩惠,任何明知必死的人都該喜出望外,卻沒想到,梁圖真完全不甩他,眼睛沒看著他就算了,臉還轉往別的方向,百年堂委員何時受過這等閒氣?

  「你到底是聽見了沒有──!」

  「聽見啦…」梁圖真散散的說:「但可否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可以。」

  「您老人家打算什麼時候駕鶴西歸?」

  「什麼!?」姚坤童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聽錯了。

  梁圖真強調:「我問你什麼時候會進棺材。」

  確定沒聽錯,姚坤童可真是氣壞了:「好大的膽子,豎逆爾敢──!」

  「看吧,只是問問而已,就發那麼大火,那你開口閉口叫我去死,我是不是應該罵你三字經呢?」梁圖真說著坐了下去,他已經懶得罰站,有趣的是,他以前從來沒有想過長這麼大還能坐在盤子裡:「各位前輩,請不要那麼無聊,你們明明在說著很荒謬的事情,卻要裝成理所當然,不覺得可笑嗎?」

  「混帳東西!對你特別寬待了都不曉得嗎!」

  「顛倒是非的雜種!竟然反過來我們咬我們一口!」

  「無知小兒,進化者卑賤的血統本就沒有資格踏入百年堂,若不是我們法外開恩,你有機會在此大放厥詞嗎?」

  「給你三分顏色,倒開起染房來,好久沒看過這麼不知所謂的東西。」

  露骨的批評惹來眾耆老們一致韃伐,當然,這是可以預期的,說那種話本來就是討罵挨,梁圖真一點都不意外,可以的話,他也不想那麼嗆,只不過接下來要講的話將推翻這些老傢伙的認知,而老人家多半不喜歡被打槍,所以才故意搞熱場子,希望多少可以抵銷掉一點意識型態上的衝擊。

  「好好好…」梁圖真抬起雙手做了一個不太像樣的投降姿勢:「別罵了,各位老前輩,請歇歇火,我沒有那麼十惡不赦,我只是個倒楣鬼。你們沒有必要對我發脾氣,因為我根本不是進化者。」

  語畢,梁圖真準備好再度挨罵,但這次猜錯了,沒有一個人罵他,百年堂眾耆老悶不吭聲,大概二十秒之後,才由空衍族卓啟聖的笑聲打破寧靜,帶出此起彼落的嘲諷。

  「哈哈哈哈!還以為你小子是什麼不怕死的貨色,連這等可笑說辭也講得出來,不怕笑掉老夫的大牙嗎。」

  「就是說啊,害我魚尾紋都跑出來了。」

  「敢跟咱們對著幹,想說你這小輩有種,現在看來,根本就是貪生怕死之輩。」

  這些老嘴真夠臭的,梁圖真很想給他們臭回去,但那無濟於事,反而模糊焦點,全部當做沒聽到,繼續澄清事實。

  「從剛剛到現在,沒有人提出證據證明我是進化者,也沒有人說明憑什麼認定我是進化者,所有關於我的事情,在我來到以前就已經塵埃落定,而矛盾的是,你們絕大多數都是今天才跟我第一次見面,各位前輩,要栽贓也不是辦得這麼明顯吧!」

  「胡說八道,百年堂公正無私,何來栽贓之理。」藏元族的姚坤童厲聲說道:「如果你不是進化者,怎能使用他族武技?如果你不是進化者,怎能展現他族獸變徵,里米特,關於這兩點,你做何解釋?」

  「我幹麻解釋,使用他族武技是我的獨門奧義,展露他族獸變徵是我欲蓋彌彰,實際上那只是障眼法而已,你想看的話,我變個國劇臉譜讓你欣賞。」

  「倒推得一乾二淨,有這麼容易嗎?若你不把行功法門說個清楚明白,何能取信於天下?」

  「都跟你說是獨門奧義了,怎麼可能公開放送。」

  「哼!信口開河,事實擺在眼前,你還要強辭狡辯。」

  「事實是要證據才能成立的,你沒有證據,就是栽贓、就是陷害。」

  「好,我就讓你死個瞑目,伸出手臂讓老朽割一刀,若你的血液是紫非紅,百年堂替你背書,擔保你的勞什子奧義,日後再沒人可以說你是進化者,但若果你的血液是紅非紫,里米特,你立即自盡,別再廢話。」

  河童爺爺出絕招,梁圖真最怕的就是這個,他體內根本一滴血也沒有,哪能割給人家看,而且很多族群的古冊都紀錄了麒麟無血這個特點,真要割下去,諸多聯想就會串連起來,到時候麻煩更大。

  但是不割馬上就有麻煩,梁圖真陷入了兩難境地,久久沒有反應。

  「怎麼?不敢割嗎!」姚坤童訕笑:「那就老實承認你是進化者吧。」

  啞巴吃黃蓮,有苦說不出,梁圖真的表情就像要害被人踹了一腳,絞盡腦汁想推託,可是智商不爭氣,除了逃跑跟殺光以外,其他全是空白。二選一吧!不,前者他沒臉,後者他沒種,通通不是辦法。

  就在這個時候,一陣熟悉的生物磁場傳進感應範圍,頓時間讓他精神大振。

  『等你很久了,臭狗!』

  只見梁圖真身旁電流激斥,一道空間裂痕霎時間成形,一隻髒兮兮的拉布拉多犬從縫隙裡鑽了出來,身上沾滿了泥巴跟灰塵,完全看不出來應有的潔白。

  『久個屁啦,麻六甲海峽耶,你以為斗六太平街啊!要快你跑給我看。』

  『知道你辛苦,德國豬腳已經擺在冰箱,回去微波加熱馬上可以吃。』

  『我不要吃冷凍料理,當我是流浪狗嗎?不成,我要吃新鮮貨。』

  『沒差啦,吃起來都一樣。』

  『什麼一樣,你的味蕾有障礙,我的可沒有!我告訴你,我橫越南中國海,潛進三千公尺深的海底,被鯊魚追,又被章魚纏,還要破解古代文明的防禦陷阱,差點給活埋,累得像條狗一樣…』

  『你本來就是狗…』

  『閉嘴,不要打斷我。』

  『你要抱怨等回家再抱,先把東西交給我應急,算我求你了,親愛的夥伴!』

  『哼,拿去,賞給你。』

  『謝犬榮恩。』

  久別重逢的主僕結束熱絡的靈波對談,一如往常的是,慰勞方面總是敲不定,所幸他們交情匪淺,談不攏可以私下慢慢撬,暫時先以大局為重,梁圖真還是拿到了足以說服百年堂的談判籌碼。

  「里米特,弄條狗來搞什麼花樣?」

  直到這一刻,耆老們才對里米特產生某種程度的忌憚,百年堂的斷層經過月識姥姥偕同兩位昂渾族最強魔法師加持,也就是說,匯聚三位大法師的魔力,三十年來沒有人能夠入侵得逞,而里米特的狗卻成功辦到,最誇張的是,耆老們無法確定那是狗的功勞還是里米特的傑作,這事兒說出去沒人會相信。

  「最後一個問題。」梁圖真不答反問,當他從西恩嘴裡接過那樣東西開始,他就已經掌控全局:「百年堂主令失落四千年,據說能夠找回堂主令的人就有資格向百年堂提出一個要求,不知是否確有其事?」

  「你小子無端提起這事做啥?要就快割,別扯東搞西。」一位青盤耆老忍不住催促。

  「無妨,他已經走投無路。」眼睛終於恢復正常的月識姥姥肯定說道:「確有其事。」

  「那就太好了。」梁圖真把西恩帶回來的東西高高舉起,那是一顆棒球大小的琉璃珠,光華內蘊、晶瑩剔透:「百年堂主令在此。」

  「什麼!?」

  「怎麼可能!?」

  眾耆老驚呼連連,都瞪大了眼睛在瞧,不過,看得再清楚也沒用,東西失落了四千年,當今之世哪有人曾經見過,誰也無法判定真假,雖然很想直接痛斥騙局,但是尋找堂主令四千年來都是百年堂的第一要務,茲事體大,誰也不敢妄下斷言。

  只有月識姥姥能夠裁奪,她冷冷的問:「你如何證明?」

  「這就是證明。」

  十級以上的鬥氣集中灌入,琉璃珠登時奪目耀眼,璀璨的光華比斷層中任何一顆恆星都要絢爛,七條神龍從豪光裡頭竄現,鱗片五彩繽紛,體積碩巨無朋,龍爪擒得住貨櫃車,龍頭比郵輪還要大,全長起碼超過一公里,幸好只是幻影,否則隨便一個擺尾都會讓百年堂全滅。

  「果然是七龍珠。」對照古籍記載的種種跡象,姥姥親口證實了堂主令的真假。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百年堂所有人都始料未及,誰也估不到審判進化者竟然能夠尋回堂主令,這份機緣簡直是個奇蹟,多少世代以來,多少能人志士窮畢生心力都含恨而終,今天總算得到圓滿的結果,不單百年堂應該歡欣鼓舞,整個太古遺族都該普天同慶。

  一個盛大的慶祝會是免不了,但那都是以後的事情,現在,把進化者了結再說。

  「你有權利提出一個要求。」月識姥姥面無表情,其他人的喜悅感染不到她身上:「但請注意,祖宗們言明在先,如果涉及傷天害理,百年堂可以拒絕。」

  「我知道,我的要求很簡單。」梁圖真站起身,習慣性想要拍拍屁股,但是察覺到眾目睽睽,立即作罷:「我只要求你們相信我。」

  「相信你什麼?」

  「相信我不是進化者。」

  此言一出,眾皆譁然,那的確不是傷天害理的要求,但卻違背百年堂「進化者殺無赦」的政策,里米特不敢流血自清又能使用多族武技,種種跡象都顯示此人絕對是進化者,如果因為堂主令的緣故答應他的要求,就會造成明明心裡認定卻又不能說破的矛盾現象,也就是非自願性質的睜眼說瞎話。

  基本上那無礙百年堂的顏面或者權威,太古世界本來就是百年堂說了算,跟人類政府一樣,事實或者謊言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天下太平,而這就是問題所在,追根究底,百年堂之所以對進化者趕盡殺絕,並不是因為進化者罪該萬死,而是為了避免老不死找到藉口作亂,那個老怪物雖然位居百年堂核心,但同時也是百年堂無法約束的野心家兼絕世強者,夠偏激也夠實力,百年堂如果默許進化者生存,他不可能保持緘默。

  因此,里米特的要求聽起來很簡單,實際上卻很複雜,這回可輪到百年堂啞巴吃黃蓮了,在場耆老無不露出進退維谷的神色,當然,月識姥姥例外,因為她還必須擔任裁決的角色,再怎麼樣也要穩住陣腳。

  「天變不足畏,人言不足卹,祖宗不足法,封建可以開放,守舊可以革新,但是……信諾不能背棄,百年堂一言九鼎,無論經過四年還是四千年,這一點都必須堅持。」月識姥姥捻著佛珠寶象莊嚴,目光掃過眾耆老:「各位堂友,你們以為如何?」

  「但憑姥姥做主。」

  「全仗姥姥決斷。」

  陪審團一致通過,姥姥大方裁示:「書記官。」

  「老朽在。」藏元族的姚坤童彎腰作揖,恭敬領旨。

  「發出公令,通告各族,里米特不是進化者,誤會一場,任何人不得繼續追究此事,違者以藐視百年堂論處。」

  ◎◎◎

  在跋厲族的觀念裡,這個世界很公平,人人都只有二十四小時,人人都必須呼吸喝水吃飯、人人都會老、而且人人都會死,至於身分地位還有天賦,沒什麼好怨的,技不如人那就苦練、錢比人少那就兼差、只有窩囊廢才會毫無作為唉唉叫,就怕大家不曉得他可憐。

  前陣子,大軍曾經因為周志壯的怨恨而感到迷惑,但那並不表示他的中心思想有所改變,事實上,大軍雖然看不慣恃強凌弱的壞蛋,但更瞧不起任人欺壓的孬種,骨子裡,他仍舊信奉霸爵世宗所執著的霸者之道,天下是打下來的,尊嚴是搶回來的,自身條件的劣勢不可以當作推託的藉口。

  氣度決定高度,格局決定結局,只要自己夠爭氣,沒有人敢虧待你,大軍一向都是那麼認為的,但是,被擒之後所遭受到的差別待遇,讓他不得不承認,某些時候,還是要靠家世背景才比較吃得開。

  「不公平啦,王八蛋!不公平呀──!」北橫之星地下室裡,大軍抓著鋼筋柵欄咆哮著。

  地下室的面積約有四十五坪大,以強化鋼筋隔成兩間牢房,大軍關左邊,而克巳關右邊,兩位少年的四肢都配上手銬跟腳鐐,本來那種凡鐵用一級半鬥氣就足以破壞,但擁有十級鬥氣的兩位少年卻掙脫不了,班督在他們身上纏繞了散勁草,別說鼓催鬥氣了,就連集中力氣都有問題。

  兩位少年被囚禁了多久,大軍的不平之鳴就喊了多久,基本上他不愛計較,也很討厭承認克巳的待遇比自己好,但是這些人實在太誇張了,讓他吞不下這口氣。

  牢房講好聽是一人一間,但大軍五坪,克巳二十五坪,面積差距足足五倍之多,簡直就是茅房比別墅,不過,話說回來,反正都是被關,地方只要夠躺就好,五坪已經足夠任何人滾來滾去,對此大軍沒有感到不滿,他不滿的部分是設備。

  綁架主謀幫大軍準備的設備很簡單,鐵床、馬桶、盥洗台,儘管並不周延,但已經符合國際慣例最低標準,不至於簡陋或者非人道,但是──那完全不能夠跟克巳的牢房相比。

  克巳的牢房設備比照飯店套房辦理,霧面玻璃隔開浴廁與起居,衛浴設備都是日本進口的高檔貨,自動沖水馬桶附加保溫坐墊,諾大的按摩浴缸容得下三個人。起居室的家具更誇張,沙發、茶几、按摩倚,冰箱、電視、微波爐,冰箱裡擺滿食物水果跟甜點,電視裡各國頻道任選,如果無聊的話,就連伴唱機跟遊樂器也擺在旁邊伺候著。

  豪華的裝潢,舒適的設備,如果不是因為強化鋼筋包圍了四周,還真讓人難以想像這是一間牢房。

  「不要吵啦,阿姆雷特,有時間不會打坐療傷嗎?雖然無法運氣,但是集中精神也可以令新陳代謝率激增,別浪費時間哇哇叫。」盤腿坐在沙發上閉目養神的克巳語重心長:「他們不會理你的,只有吵到我而已。」

  「吵一下會死喔!臭小白臉,過那麼爽,當然有心情打坐囉,來住我這間試試看啊,就不相信你還坐得下去。」

  克巳短嘆一聲:「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媽的咧,少給我念佛經,會打坐就是和尚嗎?你每天泡澡換新衣當然沒塵埃啊,我呢?連個蓮澎頭也沒有,已經四天沒洗澡,渾身發癢而且很臭,不要跟我講屁話,聽了就想殺人。」

  克巳繼續開悟:「你太執迷於表象了,那不過是感官迷障。」

  「媽的你還講,你有什麼資格說那種話,你的廁所有門,我的馬桶連把傘都沒有,這幾天屁股都被你看光。」

  克巳再也開悟不下去,睜開眼睛駁斥:「誰要看你的黑屁股。」

  「不看怎麼知道是黑的,露馬腳了吧!」

  「你這傢伙……」克巳從沙發上跳起來:「不管有沒有洗澡,都臭的要命。」

  「不拉不拉不拉──!」

  大軍擠在鐵牢鋼柵間的髒臉戲謔吐舌,克巳很想給他一拳,但是目前並不恰當,還是脫身之後再說吧!不過,克巳能忍,別人不能忍,一道強力水柱穿過鐵牢來勢洶洶,把大軍沖個東倒西歪,在地上滾了好幾翻。

  「低等動物,聽不懂人話嗎?」原來是鍾恬來探監了:「我警告過你不准騷擾我們家少主。」

  「噗、噗、噗!」吐掉嘴裡的髒水,大軍故作訝異:「小白臉是你們家少主喔?不好意思,我不知道耶,以前都是主人關奴才,現在竟然奴才關主人,時代進步好快喔!完全不一樣了耶。」

  「哼!討打。」鍾恬的功力沒有高到足以搜羅空氣中的水分子出招,她必須牽引實際液體才能有所發揮,現場水源絕不缺乏,靠近門邊的牆壁就設置了一排水槽,水龍頭全開,水量滿到溢出來,剛剛鍾恬只有汲取其中之一槽,現在她同時汲取三槽。

  『淮南泗水奔!』

  三道水柱激射大軍牢房,每一道都蘊含三級鬥氣,粗細與勁道比之前那道強三倍,無法運氣的大軍連普通水柱也接不住,又遑論根據武學心法催動的水柱,登時被轟個凌空飛起。

  瞬間衝擊力劇烈萬均,如果地方夠大,彈飛八公尺不成問題,但牢房容積有限,再怎麼飛也只有撞牆的份兒。

  硿的一聲!大軍撞上鐵柵。

  磅的一聲!大軍掉落在地。

  這兩下又沉又重,感覺背部好像就要迸裂開來,大軍痛苦萬分地在地上弓起腰際,爬也爬不起來,唉也唉不出聲響。

  「住手──!」克巳著急喊停:「他沒有鬥氣護身,妳會把他打成殘廢的。」

  「這種垃圾,好手好腳也是浪費。」不理會少主的阻撓,鍾恬持續運氣,水槽裡的液體漩渦般迴流:「讓我打個半身不遂,或者還能夠收心唸書。」

  「住手!不准再碰阿姆雷特一根寒毛!」

  「這是為你好,少主。」仍然沒有停手的打算,鍾恬即將再度出招。

  「我的好壞跟阿姆雷特無關,更輪不到妳這個吃裡扒外的奴才來管」

  「吃裡扒外?」這四個字令鍾恬驀然頓住,收勁,招也不發了,施施然走近克巳的鐵牢:「你不能那樣說我,少主,我是奴才沒有錯,但我的忠誠你不能否定,遲早你會發現,我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你著想。」

  「偷襲我、拘禁我、並且愚弄我,就是妳所謂的忠誠?」

  「那都是迫於無奈,還請少主見諒,此次行動缺少您的配合便無法發動,而短時間之內要您理解我們的想法又近乎不可能,在別無他法的情況下,我們只好出此下策,雖然有欠周全以致於冒犯少主,但卻是唯一選擇,凡此種種,少主日後自當明白用心良苦。」

  這番話多少也透露出些許內情,令克巳察覺自己只是事情的開端,而非重心或者終點,當然,這也帶出一個巨大的疑惑:「你們到底要我做什麼?」

  「少主多心了,您什麼也不用作,安心養傷直到事情結束即可,物質招待有任何不周請儘管吩咐,我們會努力令您感到舒適。」

  「可笑,坐陷囹圄也有舒適可言嗎?」語調由奮快轉為輕慢,表情從激昂退為平淡,當大軍脫離險境之後,克巳的修養就回復拓旡少主該有的冷酷:「鍾恬我告訴你,無論你們目的何在,也不管你們成功與否,今天你們以下犯上,那就決定你們死路一條。聽清楚了嗎?妳與妳的親族,男人與女人、老人與小孩、動物與寵物,通‧通‧全‧部‧都得死。」

  「少主……」彷彿震懾於克巳的威嚴,鍾恬有些站不穩,依偎著鐵牢緩緩坐下,俏麗的臉龐低垂:「我還記得,小時候打翻水桶濺到你臉上,我惶恐的跪在你面前,顫抖著等待責罰,但你沒有罵我,更沒有打我,只是淡淡看了我一眼,就從我的頭頂踩過去。從那一刻起,我清楚的領悟到,對你而言我這個人毫無價值,就像一隻微小的螻蟻,隨時能夠捏死,而你沒有那麼做,只因為你一點也不屑。」

  「而現在,你居然想殺我?呵呵…少主啊,我終於不再是你不屑一顧的那個人。
」鍾恬伸手撫摸強化鋼筋,動作溫柔得好像那是她最心愛的寶物──從小就崇拜的少主:「我是該死,任何冒犯您的人都該死,任何自以為能夠跟您相提並論的人也該死,但為什麼你沒殺掉阿姆雷特?少主,我一直期待永世戰爭會是您震驚四座的處女作,結果世人卻以為那低能的雜碎有資格與您平起平坐,他不配!少主,他不配跟您住在同一間公寓,呼吸相同的空氣,他是化糞池裡的大腸桿菌,而您是尊貴無比的天之驕子,他連幫你洗腳的資格也沒有。」

  「妳媽的咧!種田,講那什麼屁話!」隔壁牢房的大軍聽得一清二楚,雖然還爬不起來,但他一向輸人不輸陣,趴在地面也要出這口鳥氣:「妳的少主幫我洗屁股還差不多。」

  「你最好閉嘴,大腸桿菌。」或者是因為說出不少心裡話的緣故,鍾恬興致頗佳,沒有採取激烈手段,只給了個口頭警告。

  但大軍一點也不珍惜這個優惠:「臭婊子、援交妹!一個禮拜之內我要是不把妳剝光黏在西門町的廣告看板上,我就跟妳改姓婊!」

  舉凡女孩子大概都無法忍受那種齷齰的脅迫,大軍完全把鍾恬惹火,那使得他又一次陷入要命的險境。

  「那你就直接改姓婊吧,因為你活不過這個禮拜。自太古至今……」鍾恬結約使用魔法,一整塊凝而不散的方形水團自水槽凌空升起,飛入鐵牢纏上大軍的頭部,隔絕五官與空氣的接觸,要讓他氣絕身亡。

  大軍就好像被裝滿水的玻璃箱套住頭部,不同之處在於,玻璃箱打得破,方形水團卻弄不壞,大軍死命亂抓,但打水是沒有意義的,經過魔法加持的固態水團揮之不去也毀之不傷,就是想喝也吞不進喉嚨,除了氣勁跟魔法以外,其他努力都是徒然。

  「咕嚕……咕嚕咕咕……」缺氧的痛苦很快出現在大軍臉上,五官嚴重扭曲,氣泡從嘴裡湧出,馬上就要翻白眼。

  「夠了!鍾恬,再這樣下去他真的會死。」

  「那就讓他去死吧!」

  這次鍾恬執意要硬幹到底,克巳的勸阻已經產生不了作用,大軍知道自己就要成為史上第一個在陸地溺斃的焚海傳承使,這真是太丟臉了,萬一被老媽知道的話,肯定會把自己從墳墓裡頭挖出來,鞭屍三日夜,以端正霸爵世宗的家風。

  想到能讓那個好勝的女人氣到頭髮發白,瀕臨死亡的大軍忽然間笑了出來。

  就在這一瞬間,澎!水花四濺,凝聚不散的水團居然無端潰滅?這是怎麼回事?鍾恬展開靈識去感受,一股異樣波動竄進腦海,整座北橫之星都被莊嚴肅穆的磁場給封鎖,這股磁場具有排拒魔力的特性,封鎖範圍內精靈魔法宣告無效,所以水團才會不攻自滅。

  這種強烈的排他性不符合五大元素的任何一項,那意味這股磁場不可能是精靈魔法,而是……教廷的咒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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