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帶你去死

  「啊哈,我就說有人在家吧!」

  推門而入的是一位灰髮女孩,削薄的髮型讓她本來就略顯消瘦的日耳曼臉龐更為尖銳,湛藍的眼眸驟放驕縱神采,她懂得禮數,也知道什麼叫做禮貌,她並不是豬突猛進的那種人,也不像索拿夫那般惡德鄙劣,在她青春亮麗的外表下,隱藏著老練與智謀,而她現在之所以敢那麼放肆與衝動,只因為她已經研究過梁圖真。

  根據她的分析,這個人雖然力量強絕,但是出手諸多保留,轟烈的城市追逐戰造成幾條街的破壞,卻仍然以不殺一人畫下句點,由此可知,這個人的修養已經達到靜水無漪的境界,這個人經得起任何挑釁,那也就表示,這個人她絕對惹得起。

  而事實也證明她的預估沒有錯,對於她強行侵入的行為,梁圖真的反應沒有暴跳如雷,甚至連怒意也找不到,有的只是一臉困擾。

  「幹嘛那麼粗魯啦……神威獄應該有教過開鎖的技能吧!還是說上帝要妳特別關照鎖匠的生意?」話說到一半,梁圖真的目光放遠,看向灰髮女孩身後的大門:「還有梅碩啊,我看你一表人才、知書達禮,怎麼也作出這檔子野蠻未開化的行為。」

  「真是非常抱歉,里米特先生,我攔不住她。」英挺俊朗的梅碩跟在灰髮女孩身後走進來:「快道歉,席絲蒂,妳太過分了。」

  「我相信里米特先生應該大人有大量吧,怎麼會計較這麼一點小事?」席絲蒂暗叫厲害,儘管只是二選一的機率,但還未動手過招就能夠一口道破自己的來歷,其中的正確性絕非偶然,這個里米特比料想中還要可怕。

  給高帽子戴那是沒用的,梁圖真很清楚自己俗不可耐:「不要太自以為是了,小姐,我的確是不想跟妳計較,但那是因為我不想為難妳,並不是因為妳一句話就可以決定我是大人或者小孩。」

  「這證明里米特先生果然寬宏大量,既是如此,我就不客氣了。其實我們有事想請教。」席絲蒂的話鋒以絕對突兀的方式轉折,旁邊的梅碩聽得滿臉發紅,羞赧到想要挖個地洞鑽下去。

  「妳也轉太硬了吧。」梁圖真很少遇到臉皮這麼厚的人:「首先,我姓梁,請不要用古名稱呼我,那讓我很不舒服。還有,我不知道你們想問什麼,事實上我也不想知道,無論如何,我沒空,你們也看到了,我還有客人在,很忙,恕我不送了」

  席絲蒂對於逐客令恍若未聞:「我們只需要你指點一條明路。」

  「是喔,這個容易,我馬上指給妳。」梁圖真抬手比向大門,意思很簡單──滾就對了。

  氣氛被弄得很僵,席絲蒂湛藍的眼珠瞪著梁圖真,好一會兒才講話:「里米特先生,我很有誠意請教你。」

  「我剛剛說了,我姓梁,而且,我也已經指了明路給妳。」說著,又比了一次出滾出去的手勢。

  儘管席絲蒂一向以自己的辯才為傲,但面對梁圖真反客為主的態度,也淪落到難以施展的窘境,但她並不氣餒,大馬路行不通,那就拐條巷子,換個對象下手。

  「凡莉嘉小姐,很久不見了。」上次獸血沸騰的時候,凡莉嘉跟靈遙堂的每一位成員都打過照面:「所謂無事不登三寶殿,小姐並不像閒來無事串門子的那種人,若我所料不差,小姐的目的跟我想必一致。」

  顯然席絲蒂是猜對了,不過,那並不代表有獎品可以拿,月識族首酋的女兒反應很冷淡,僅僅只是回看一眼,那一眼既朦且朧,沒有表情也沒有說話,目光中毫無生氣,完全不像在看著一個人或者一件東西,而像是在看著空氣。

  冷漠到極點的視線讓席絲蒂渾身不舒服,應該滔滔不絕的說詞全部哽在喉嚨難以出口,她知道自己的精神層面已經受到凡莉嘉的影響,本來這並沒有什麼好訝異,月識族是獸人世界排行第一的靈媒,心靈力量出眾那是可想而知,但可怕的是,席絲蒂早已針對此點築起心靈障壁,卻仍然被凡莉嘉輕易得手,叫她怎能不心生警惕。

  「嗯……喀……喀唔……」

  如鯁在喉的情形持續惡化,席絲蒂臉色發白,額頭滲出汗水,難過到想嘔吐,所幸她並不是只有擅長攻擊或者防守的咒文,也精通靈修祝禱,趕緊收斂心神,右手在胸前畫下十字,咬牙切齒的說:「奉上帝之名,魔鬼,你不得騷擾神的忠僕!」

  竟然用驅魔咒對付凡莉嘉,把她當成妖魔鬼怪般處理,這情景實在太有趣了,梁圖真忍不住笑了出來:「噗!」不過隨即閉上嘴,就算是發乎由衷,這反應仍然太嫌沒有禮貌,而梁圖真從來都不想當個沒品的人。

  驅魔咒能夠抗拒月識族的心靈能力嗎?不!這太扯了,根本雞同鴨講,無論念幾次都沒用,席絲蒂仍然頭昏腦脹想吐又吐不出來,該怎麼辦呢!席絲蒂心裡陷入掙扎,有一些高階祝禱完全能夠防禦精神念波,但是,對方連魔法都還沒用,自己就要搬出真功夫,那不就意味著自己技不如人嗎,可惡!她討厭這種感覺,自己一向都是資優生,沒道理這麼不濟,而且凡莉嘉的年紀比自己還小,這教她如何能夠接受?

  為了神威獄的尊嚴,也為了自己本身的尊嚴,席絲蒂決定硬撐下去,但這個選擇非常不智,因為她絕對撐不下去,就在她快要昏倒的時候,同僚強健的臂膀適時給了依靠。

  「凡莉嘉小姐,這豈是待客之道?」左手攬著席絲蒂,右手劍指疾劃,梅碩在虛空中書寫神聖的古希伯來文。

  『祐!』

  這是席絲蒂第一次看到梅碩使用真文字,她終於明白為何自凱札斯坦後再也無人習得此術,因為它太過於神聖,榮耀光輝聖潔的幾乎令人窒息,那是凡人絕對沒有資格承受的奇蹟,就像天使的羽翼、就像瑪麗亞的光環,都是只有聖人才配擁有的恩寵。

  梅碩何德何能運用此術?對此,席絲蒂著實是既羨慕又忌妒,除了她以外,這間公寓裡的另外兩個人也對真文字感到好奇,凡莉嘉的想法是震驚,她所知道的精神防禦招數都是盾牌形式,以隔絕的概念抗拒念波,而梅碩的祐字訣卻非那麼回事,他竟然能夠校正意識形態?這種事情在理論上說的通,但技術上卻是癡人說夢,梅碩所掌握的技巧大幅度超越現今魔法水準,層次差異之懸殊,就好像大家都是使用打火機,而他卻徒手改變分子結構燃燒空氣。

  當然,見多識廣的梁圖真不太可能感到訝異,曾經與凱札斯坦生死決鬥的他,對於真文字體術的了解並不亞於凍魔道,他很清楚這款戰技源自於天界,也就是所謂的「神術」,神術並不會比魔法高明,只不過概念南轅北轍,魔法程度越深的人越難理解,這也就難怪被譽為天才的凡莉嘉會感到吃驚,因為這是不曾接觸過的範疇,如果換成同等級的魔法擺在面前,她連眼皮都不會屑於眨一下。

  「趕不走的客人又怎能奢望優渥待遇。」凡莉嘉淡然自若的收回目光,沒有做出更強烈的逐客手段。

  「同樣都是作客,誰趕誰還不知道呢!」

  聲音中氣十足,嬌軀也挺直站好,席絲蒂已經不會想吐,能夠在眨眼之間復原,都要歸功於梅碩,祐字訣可以將指定區域升格為「應許之地」,儘管效果只是暫時,但是,只要踏上應許之地,哪怕僅僅只有一秒鐘,天主信徒都能夠得到祝福。而所謂的祝福很難具體形容,基本上是非常抽象的東西,不能夠單方面解釋為支援或者保護,確切的說來,就像「祐」的字面意義一樣,那是一種庇護。

  「喂喂喂……沒必要那麼沖吧!」梁圖真很擔心房子又要重新裝潢,趕忙緩頰,而且故意跳過席絲蒂:「說老實話,梅碩,我很想跟你交朋友,也很想請你喝杯茶,但現在時間不對,地方更不對,就不能賣個面子給我嗎?」

  氣宇軒昂的臉上滿是誠懇,梅碩的表情十分為難:「里米特先……」

  生字還沒有出口,就被梁圖真打斷:「我姓梁、姓梁、姓梁、姓梁啦!到底要重申幾遍啊?梁山伯的梁,這個姓氏很難記嗎?不要用古名稱呼我,我很討厭人家那樣做。」

  「是的,梁先生。」梅碩有點錯愕,他搞不太懂梁圖真的喜怒標準,強行入宅那麼過分的行為都蠻不在乎,叫個古名那麼一點小事卻強烈反彈,真是怪人一個:「今後我會牢記在心,請接受我誠摯的歉意。」

  「好,我接受,請繼續。」

  「那麼……承您所言,如果可以的話,我也想換個地方請您喝杯星巴克,但遺憾的是,現實條件並不允許我們那麼做。梁先生,事態緊急,萬分不得已才會打擾到您,眼下除了您以外,再沒有其他人能夠提供島田克巳的下落,麻煩您幫幫忙,我保證,只要您給個清楚明白的指示,我們馬上離開,絕不叨擾片刻。」

  「你們本來就該馬上走人才對吧,這是我家耶?現在是怎樣啦!達不到目的就耍賴嗎?做人不能這樣好不好!」

  「請你明白,島田克巳的去向攸關本市存亡,時間已經不多了,稍有遲怠,難有轉圜餘地,所謂事急從權,梁先生,雖然很抱歉,我也只能厚顏了。」

  「急急急急急……最好是每個人都說自己急啦!」梁圖真的目光掃過凡莉嘉,暗罵的意味很明顯:「我也很急啊,外面多少人急著想要幹掉我,但是你有看到我隨便跑到別人家裡去,敲壞人家的門鎖,賴著不走求人家救命嗎?」

  「這……您是沒有……」

  「那就對啦,有人說事急從權,但也有人說急事緩辦啊!幹麻一定要急呢?」

  「……這……」

  誠懇的三等院士被抱怨連篇的屋主批得啞口無言,席絲蒂越聽越不對,趕緊替換掉沒用的同僚:「梁先生,你不幸的際遇我們深表同情,你走投無路的絕望我們也完全可以想見,正因為如此,請你拋開芥蒂想清楚,當今世上,只有兩院足以抗衡太古遺族,如果你還想活著度過明年生日,那就乖乖跟我們合作,上帝樂意庇護有功於教會者,就算是獸,也不會例外。」

  這番勸言針對梁圖真的困境下功夫,動之以情、誘之以利,交涉手腕不能不謂之老練,換作其他窮途末路的獸人聽聞這番話,一定馬上抱住席絲蒂的大腿感激涕零,可惜的是,她今天遇到例外中的例外。

  「妳白痴啊!」梁圖真的不屑完全寫在臉上:「教廷前幾天就想送我下地獄了,比太古遺族還搶先,怎麼可能庇護我。」

  「這都是誤會,梁先生現在不是活好好的嗎?」

  「那是我命大。」

  「果真如此嗎?梁先生有沒有想過,你能夠全身而退,是因為我們故意放水?」席絲蒂對於科特的行動其實所知有限,但她的優點就是能坳,透過似是而非的推論造成煞有其事的懷疑,有時候連當事人也會搞糊塗。

  不過,當然,擁有壓倒性實力的人是不會搞糊塗的。

  「小姐,妳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梁圖真忽然覺得很無力,幹麻跟這種不知所謂的人攪和:「算啦、算啦,要明路我就給你們明路。」言罷,拉開茶几的抽屜,裡頭紊亂不堪,滿是紙片、帳單、發票、賀卡、以及信封,翻了將近五分鐘,終於找到一張綠色名片。

  「呶!拿去吧。」說著,把名片射給趕不走的客人。

  梅碩順手接來,邊看邊唸:「北橫之星,北橫公路最舒適的度假民宿?」

  「這是什麼意思?」席絲蒂有點不解。

  梁圖真懶洋洋的回答:「明路咩!還用問。」

  「我知道你的意思是島田克巳在那裡,但問題是,為什麼會在那裡?」

  「天知道啊!那種事情只有綁匪才清楚吧。」

  「你不知情,那為什麼能夠確定?」

  「誒!妳有完沒完啊,我不是嫌犯,妳也不是警察,想玩偵訊遊戲找別人去,我沒有那種嗜好。」

  「北橫公路位處深山、窮鄉僻壤,我不能因為你沒有根據的一張名片,就拔山涉水去荒山野嶺!萬一你尋我們開心,那我們豈不丟人?」

  「我沒那麼無聊,不相信就算了,名片還我!」梁圖真很幼稚的伸手追討。

  梅碩這時候開口作公親:「我相信梁先生不可能拿這種事情開玩笑。」

  席絲蒂完全不認同:「你憑什麼相信?那傢伙的名片甚至還是從垃圾堆裡翻出來的。」

  「那又怎麼樣?」梅碩反問而且搖頭:「夠了,席絲蒂,你不覺得該給梁先生一些尊重嗎?請教他又要質疑他,這是什麼道理?這次的拜訪開始很無禮,結束也要很難堪嗎?多少留給梁先生一點好印象吧!

  「好啊,想做人情你就做,但別怪我沒事先聲明,萬一這是個惡劣的玩笑,你必須負起全部責任,可以嗎?」

  「沒問題。」梅碩絲毫沒有遲疑。

  「別忘記你此刻的承諾,哼!」

  席絲蒂憤然轉身,快步踏出梁家大門,沒有跟任何人說再見,儘管可以理解,但是不值得鼓勵,相形之下,梅碩實在令人推崇,他很有禮貌的向在場所有人點頭致意:「梁先生,凡莉嘉小姐,我先告辭了,後會有期。」

  「那個……梅碩啊!」梁圖真好像忽然想到什麼。

  「還有指教嗎?梁先生。」

  「有一件事情蠻重要的。」

  「請說。」

  「北橫之星的水蜜桃茶免費供應。」梁圖真煞有其事地舉起食指:「記得多喝幾杯。」

  「水、水蜜桃茶?」

  「是的,很讚喔!」

  「這、這樣啊……」梅碩真的搞不懂這個男人:「那……我知道了,再見。」

  「慢走,不送。」

  打發了教廷,梁圖真並沒有解脫的感覺,再怎麼樣,梅碩和席絲蒂也只能算是小麻煩,
至於大麻煩,還端坐在客廳裡不肯走。

  「學長,這又何必呢?」凡莉嘉語重心長的開口。

  「什麼?」

  「當他們發現自己被騙,最後還是會回來找你,同時你也失去了他們對你的信任,這樣真的有比較好嗎?」

  「誰說我騙他們?」

  「難道不是嗎?」

  「當然不是啊!」梁圖真暗忖,我又不是妳,心機哪有那麼重。

  「菲亞斯真的在北橫之星!?」凡莉嘉大出意料之外:「學長何以確定?說實話,剛剛那張名片看起來陳年已久,不像是這幾天才得到。」

  「那張名片是我高中旅行的紀念,算算都快四年了,當然舊啊。」梁圖真解釋:「名片歸名片,克巳歸克巳,幹麻非得扯在一起?我收到消息克巳被關在北橫之星,碰巧我以前拿過名片,這很奇怪嗎?」

  「在邏輯上的確沒有衝突,不過,學長的消息從何而來?」

  「就知道妳會問這個,我的答案跟剛才一樣,不相信就算了,想玩偵訊遊戲找別人去,我沒有那種嗜好。」

  「好吧,消息來源暫……」突然,一陣豎琴古典樂開始演奏,打斷了凡莉嘉的說話,那是她的手機鈴聲,她有設定聽音辨人的功能,知道是母親來電,非接不可:「不好意思,我接個電話。」

  「請便。」正好利用這個機會喘口氣,連續跟難搞的女人周旋,梁圖真覺得自己頭頂多了好些根白頭髮。

  「喂媽…………是的,我在學長這裡……………………什麼時候?……現在!?…………不,我沒有覺得不妥,但是安排的這麼匆忙…………嗯,我了解…………嗯,我知道……………我會問他,但我不能保證什麼………嗯,好,拜拜。」

  掛上電話之後,凡莉嘉本來就欠缺血色的臉孔變得更加凝重,梁圖真猜得出來不會有什麼好事,但並不清楚確切詳情是什麼,他的修為當然足以偷聽通話內容,但是那也要他願意聽才行,事實上,他一向認為偷聽很沒有公德心,所以除非萬不得已,他都把收聽功率限定在常人範圍內,剛剛完全只能聽見凡莉嘉單方面的說話。

  「沒事吧?」這種問題太過於探人隱私,梁圖真平常是不會主動過問的,但此刻凡莉嘉望他的眼神充滿了情愫,使得他必須說點什麼或者做點什麼才能夠避免尷尬,否則的話,連手腳該怎麼擺放都不知如何是好。

  「我沒事。」

  「那很好。」

  「但你有事。」

  「那不太好……」

  「姥姥想見你。」凡莉嘉嘆了口氣:「立刻。」

  「立刻?」梁圖真無奈一笑:「她老人家想見誰都不需要預約對吧?」

  「學長,我想……你有拒絕的權利。」

  「哦!妳覺得不去比較好嗎?」

  「我不知道,這麼突然的會面很不尋常。」

  「妳跟姥姥親近嗎?」

  「親近?豈止,那兩個字倒過來還差不多。」凡莉嘉的語氣鮮少那麼和煦:「這麼說吧!對於我們家而言,姥姥是沒有血緣關係的近親,她帶大我的父母,也栽培我的父母,爸爸過世之後,我們母女跟她共同生活了很長一段時間。」

  「看來是親到不能再親了,那妳一定深知她的脾氣、了解她的作風、明白她的邏輯……」梁圖真頓了一下,直接坦言:「說吧,學妹,妳已經猜到姥姥約見我的目的,何不大方點說出來。」

  「姥姥她…是很專注的一個人。」凡莉嘉從側面切入:「厭惡虎頭蛇尾、憎恨半途而廢,她信奉『一次只做一件事」的信條,拒絕駕馭多頭馬車,上一件事情還沒有處理完,絕對不會開始下一件,但是如果非得插件不可,姥姥她就會…」

  「就會……」梁圖真接續講完:「加速終結上一件,對吧?」

  「沒錯。」凡莉嘉更進一步說明:「本來百年堂的焦點是『進化者』,但是現在又傳出桑鐸挑戰八樹總司的衝突,兩相權衡,為了及早因應五大強者的交鋒,姥姥勢必得先了結身為進化者的學長你。」

  「嗯,真是個有原則的前輩。」梁圖真點頭稱讚,好像評論著不干他的事。

  凡莉嘉沒有搭腔,她只是逐漸冰冷,就好像站在雪山頂峰,俯瞰著零度世界,不帶絲毫情感,沒有半分熾熱:「算了吧,學長,今天就當我沒有來過,你好好保重,下次見面的時候,也許……一切都會改變。」

  骨感的身段站起,孤寂的馬尾搖曳,凡莉嘉終究選擇與梁圖真劃清界線。

  那些因為梁圖真而有過的悸動,那些因為梁圖真而產生的違逆,通通都將成為過去。

  埋藏到冷淡心湖的最深處,封存進公理正義的鐵盒裡。

  這不是個簡單的決定,即便慧質如同凡莉嘉,也得種下莫大的決心才可以辦到。絕大多數的事情只要有心,都能夠事半功倍,凡莉嘉堅信這一點,也奉之為圭臬,但有一點直到今天她才發覺,那就是──梁圖真擅於動搖她的決意。

  「我不知道下次見面會是什麼時候,但為了不讓姥姥等太久,妳還是先告訴我要去哪邊跟她碰頭比較好。」

  凡莉嘉驟然止步,回過身,面對她本來打算告別的那個人:「你竟然想要赴約?」

  「為什麼不?」

  「我知道你不怕死,但你應該珍惜自己的生命。」

  「我怕死怕的要命,比誰都還要珍惜,所以才要去見姥姥,把誤會說清楚,免得她來追殺我。」

  「姥姥不會聽你解釋的。」凡莉嘉開始激動起來:「她已經認定你的罪名,去或者不去,都會要你的命。」

  「如果毫無分別的話,為什麼不讓我去?」

  凡莉嘉眼眶泛紅:「因為我不想你死。」

  「不去也會死,不是嗎?」

  「至少不是我帶你去死!至少你不會死在我面前!」凡莉嘉還是說出心底話,連她自己也無法解釋的兩行眼淚悄然滑下。

  沒有嚎啕大哭,更非涕泗縱橫,但這兩滴眼淚,就從凡麗嘉清麗白皙的臉龐一路滑進梁圖真的心坎裡。

  外表看不出來,但梁圖真的內心卻在顫抖,他很想走過去擦拭凡莉嘉臉上的淚痕,並且給她一個擁抱,但那是不可以的,在人類的立場而言他已經有了女朋友,在太古遺族的立場而言他是出世必殺的全民公敵,無論結果是他腳踏兩條船,又或者凡莉嘉發現他那被詛咒的身世,最後都只會是悲劇。

  是的,梁圖真不准動,一根手指頭都不准動,只能遠遠地說話:「我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死,但我答應妳,絕對不會死在妳面前。」

  「學長……」凡莉嘉淚汪汪的大眼睛猶豫不定。

  「拜託妳告訴我吧,語默,如果妳不講,我只好自己找。」梁圖真半威脅的說:「妳知道的,我有能力進入妳的腦袋,找到任何我想要的訊息,妳不希望我那麼作吧?」

  「你不會那麼作的。」凡莉嘉忽然給了個微笑:「因為你從來就不是那種人,如果你是的話,我也用不著為你感到擔心。」

  「嘖……」梁圖真不想承認,目光飄向天花板。

  「不過,就算不用那種手段,學長也不會是沒有辦法的人,神通廣大的你連菲亞斯都找得著,姥姥對你而言就不會是問題,唉!也罷,學長想去就去吧,地點就在百年堂。」

  「百年堂!?在哪?」梁圖真暗暗叫苦,那種歷史悠久的組織,多半要坐船搭飛機才能到。

  而凡莉嘉的答案卻是搭捷運就好:「在動物園。」

  ◎◎◎

  木柵動物園,捷運木柵線的終點站,扶老攜幼全家出動的遊玩據點。梁圖真小時候常常來,似乎老師跟父母都覺得小孩子應該常來動物園,所以他校外教學來、家庭出遊來、過生日也得來,來到他都覺得動物園的猴子已經認識他們一家人,父母師長還是帶他來。

  因為那樣的緣故,梁圖真心裡對於動物園有著根深蒂固的排斥感,那導致他進入少年時期後就不曾再度踏入動物園。這些年來動物園做了很多改變,引進不少本地難得一見的稀有物種,其中最知名也最受歡迎就屬國王企鵝跟無尾熊,當然,這些梁圖真都不知道,因為他一點也不想知道。

  除非動物園引進恐龍,否則這輩子沒必要再光臨這討厭的地方──那是他一直抱持的幼稚想法,但是現在沒輒啦,不想來也得來。

  走出捷運站,動物園就在眼前,大門入口要走三分鐘才能到,趁著這段空檔,梁圖真有些疑問要搞清楚。

  「百年堂的歷史好歹也超過一萬年,怎麼會紮基在這種地方。」

  「正確的說來,這裡算不上是根基地,只是一個行館罷了。百年堂的成員遍及全世界,審理的案件也波及全世界,為了滿足隨時能夠開議的需求,五大洲的繁榮都市都建置了集會場所。」

  「讓我猜猜看,無論哪一國,集會場所都選在動物園。」

  「學長猜的很準。」

  「這也太好猜了……」就跟某些臥底老愛選在天台碰面一樣。

  到了動物園大門口,梁圖真按照正常程序想要去排隊買票,卻遭到凡莉嘉的阻止,拉著他直接往入口走去。

  「我們還沒買票耶?」

  「那不重要。」

  那的確不重要,月識族人普遍從事政府公職,在國營產業超級吃得開,梁圖真親眼見識到什麼叫做耍特權,不只入園不必購票,連入口也是獨立通道不必擠,而最優待的還在後頭,動物園腹地廣大,姥姥約見的企鵝館位於園區深處,距離入口相當遙遠,梁圖真打量了一會兒遊園地圖,苦嘆有得走了,就在這個時候,一輛俗稱果嶺車的輕型載具停到他們面前。

  「又見面了,里米特。」駕車的中年男子熱情招呼。

  「呃……」梁圖真著實是愣了一下,他完全想不起來自己跟這位矮胖大叔什麼時候見過面。

  瞧那副傻樣,凡莉嘉就知道他什麼也不記得,稍微給個提醒:「我舅舅,主審過你偷內衣的案子。」

  「喔──!」梁圖真恍然大悟:「方檢察官是吧!上次謝謝你了。」

  「哪裡,應該的,還給清白的人公道,本來就是職責所在。」寒喧幾句之後,古爾泰請他們上車:「走吧,我載你們上去。」

  與此同時,園區各個角落的播音喇叭開始放送特別報告,內容大意是動物園今天要提早關門,請遊客開始往出口移動,由於播音小姐並未解釋理由,再加上提早關門這種事從來也沒聽過,立即引起遊客們議論紛紛,都在猜測是不是有什麼獅子老虎跑出來。

  謠言跟恐懼都是會傳染的,隨著時間規模的推移與擴大而越發劇烈,今天並不是國定假日,遊客數本來就很少,整體感覺格外孤獨,種種因素加在一起,讓少部分遊客不自覺加快腳步,有趣的是,其他人一但發現這種情形,也會跟著加快速度,整個疏散過程可以說是相當順利,遠比園方預計的還要迅速。

  從空中俯瞰下去,與遊客流向反方向移動的果嶺車有點像是逆流而上的鱒魚,迎著人潮深入園區,時速很難有所提升,在幾個收窄路段還得按喇叭商請遊客讓道,否則根本過不去。沿途所有遊客都對於果嶺車的逆向很反感,抱怨的目光沒有失焦過,秉持月識族的冷淡,凡莉嘉甥舅倆毫無感覺,梁圖真就沒那麼看得開了,他覺得超級丟臉,尤其他知道這些人之所以要被趕出去都是因為自己的緣故,那更是一路低頭羞見人。

  到達企鵝館梁圖真才敢抬頭,他受夠那種遊街示眾的出醜,二話不說第一個下車,同時,他也是唯一下車的乘客。

  「姥姥交代,學長您必須單獨進去。」凡莉嘉的口吻比先前冷漠很多,也許是因為舅舅在旁邊的緣故。

  「我了解。」沒有討價還價,梁圖真轉身就走進企鵝館。

  狹長通道呈現環繞模式延伸,企鵝館是梁圖真不來動物園之後才增闢的展覽館,整體環境對他而言很陌生,不過,陌生也就意味著新鮮,牆上描繪的企鵝生態讓他看得津津有味,還不時停下腳步仔細研讀,儼然一副遊客貌,完全不像是來赴鴻門宴。

  短短三十秒不到的通路,梁圖真足足走了六分鐘,月識姥姥如果有在計算他的腳程,恐怕早已等得不耐煩,但梁圖真不會內疚的,那個開雜貨店的老太婆要人家來也不事先連絡好,說來立刻就得來,好大的架子,活該多等一陣。

  自己等會兒要是不把每一隻企鵝都看個通透再赴會,怎麼對得起她老人家呢?

  抱持著有點故意的想法,梁圖真來到導覽通路的盡頭,再走兩步彎出去就能夠看到貨真價實的國王企鵝,這個時候,他感覺到魔法的波動,那是堅固宏偉的空間魔法,他知道自己不太可能見到國王企鵝了,因為再往前走就會脫離現實。

  『看來百年堂並不存在於現實空間,而是搭建在常態性斷層裡,嗯……好嚴謹的設計、好慎重的工法,如此巨作,沒有一甲子以上的鑽研是不可能的,施工者就算不是死老太婆,也必然是跟她同期的大師。』

  腦海裡的思緒運轉好幾翻,梁圖真的動作卻不見遲緩,步伐也完全均等,沒有表現任何不自然,誰也看不出來他已經掌握住眼前斷層的結構與虛實,就算要立刻毀掉斷層也不成問題,但他不會考慮那麼作,因為他不樂意看到月識姥姥年紀那麼大的人摔個狗吃屎。

  靈光暴現,物換星移,企鵝館狹窄的通道逝去,百年堂奇特的空間興起。

  這是一幕類似外太空的場景,點點繁星忽暗倏明,四面八方盡是浩瀚無邊的星際,梁圖真站在一個直徑五公尺的大盤子上頭,漂浮在璀璨的銀河系裡。百年堂耆老總共五十六人,各自也佔據一個大盤子,圍繞著梁圖真漂浮。

  梁圖真的盤子是灰色,耆老們的盤子則分成紫白金青四種顏色,紫色的地位最高,其餘遞減次之,地位決定盤子漂浮的高度,梁圖真的高度最低,青盤耆老的位置比他高上一公尺,紫盤耆老的位置則足足高了他四公尺,幸好盤子跟盤子之間距離拉得夠遠,至少都隔了十公尺以上,否則梁圖真就算仰頭九十度,也只能看到盤底。

  即便如此,想要看清楚誰是誰的話,還是非得拼命抬頭不可。

  梁圖真環視全場,把五十六位耆佬全部看過一遍,他發現認識的人只有一個,那就是現場唯一有資格站在紫盤上,手捏玉佛珠的月識姥姥。

  「進化者,你自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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